素月

【快新】平行关系

黑羽钟:

*全文2w+,时空对话


*想写17岁的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邂逅的故事。


 


 


 


0.


 


“咔嚓——”


快门声第二次炸响的刹那,十七岁的工藤新一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心里咯噔一下,由青梅竹马的絮叨引起的困意一扫而空。


 


被尾随了,还是带偷拍的那种。


 


警觉感在每一个细胞里迅速膨胀,他蹙着眉头回身张望,目之所及都是身着帝丹校服的同学,清一色的蓝,连可疑人士的影子都没有。再想想最近接的案子不多,应该也没有树敌。


 


“新一,你在看什么?”他身边的毛利兰不满的声线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没事,兰,只是有点走神。”


工藤新一翘起嘴角勉力微笑,同时也尽力说服自己这是错觉。他手头的案子都已经破了,也没掌握什么未解命案的证据,尽管他是名声大噪的侦探,此时在放学路上与青梅竹马并肩说笑时也只不过是普通的高中生罢了,尾随一个高中男生有什么意义。


 


宽大的帝丹校服上收放自如的线条勾勒出少年瘦削的脊背,衬衫一角被微风牵起,满地都是破碎的影子。


 


然而此时正在不远处尾随工藤新一的人也和被尾随者有同样的想法。


 


“我尾随他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十七岁的黑羽快斗一身与帝丹校服颜色相近的纯蓝连帽衫混入帝丹学生中间,毫无破绽。他滑动着手机屏幕上刚偷拍的工藤新一的背影和侧颜,警惕地紧了紧耳机,压低声音,朝正与他进行通话的人发泄的抱怨成分却更明显,“这家伙怎么回事,观察力太敏锐了吧。”


 


“让你确认一下目标嘛。还有我早就提醒你了,他很难对付的。”通话的另一边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的声线通过耳机灌进黑羽快斗的耳廓,“要不然你明天英雄救美救错人了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黑羽快斗朝手机翻了个白眼,尽管通话那边的人看不见,“他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还会认错我自己的脸?我今天又是偷拍又是尾随的,搞得我像变态一样。”


 


“呃,你骂你自己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手机里的声音携着叹息声,“不过鉴于你骂你自己,也算是在骂我,所以我劝你对自己好一点,一年前的黑羽快斗。”


“不用你好心相劝,一年后的黑羽快斗。”黑羽快斗也跟着哀叹。


 


故事的开始启于黑羽快斗与他的青梅竹马的一次打闹,两个人在走廊追逐时,黑羽快斗一个踉跄,手机从口袋中滑落在地。中森青子慌忙地赶过去,满脸歉意地问他:“坏了吗?”


 


黑羽快斗握着手机,发现是黑屏,无法操作。重新开机也没用。也不至于一摔就坏成这样吧……也太倒霉了。彼时黑羽快斗刚发现父亲的秘密并成为KID不久,以为他人生的小概率事件到此为止,怪盗的行动属于黑夜,白昼里他仍是不会被卷入奇异事件的正常高中生,手机坏掉像是某种隐喻,后面也许有堪称离奇的事情接连而至。


 


他安抚好自责的青子,把她劝回教室,准备自己拆开手机看看内部构造哪里出了问题,下一瞬间,屏幕骤地亮了,手机铃声突兀地爆开,在空旷的走廊里回环曲折。


 


怎么会忽然开机了?黑羽快斗怔了片刻,下意识低头望向来电号码。


 


——无号码。


 


冷汗从他额头滚落下来。


 


黑羽快斗,虽然是个魔术师,而且是在小泉红子身上见识过红魔法即超自然力量的魔术师,但他本质还是唯物主义者。这一瞬间的现象未免超越他的认知,是手机故障的原因吧,所以才显示不出号码,他一遍遍自我安慰着,鼓起勇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黑羽快斗吗?”


手机中传出的声音覆着一层沙哑的壳,明显还没褪去落过泪的痕迹,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雨淋过,却又被浓稠得不真实的笑意所掩盖了。普通人不会发觉到这声线里隐匿的泪水的轨迹吧,但这样的轨迹,这样的伪装方式都过分熟稔了,黑羽快斗想起自己的扑克脸。


 


通话另一方这短暂言语中的轻笑、询问、停顿,渐次幻灭,在黑羽快斗的世界里只留下那份真切的泪意。就像黑羽快斗能层层剖开沙哑的壳,察觉出这道嗓音的内质,预感到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件正在发生。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或者以一种看似前进的噩梦方式缓缓后退。


 


“没错,是我。”黑羽快斗尽力保持冷静,“你是?”


 


“我是十八岁的黑羽快斗,也就是一年后的你。你现在应该刚刚成为KID对吧,最潇洒的时候,没有对手,没有任何人能破解你的魔术。虽然很突然,但我需要你救一个人。”


 


整个世界秘密丛生,现实与未来交纵错杂。黑羽快斗此前作为普通高中生,变变魔术、与女生打打闹闹的人生剧本早已崩裂,在他成为KID的瞬间陡然转折、情节脱轨,然而在这个与未来的自己时空对话的片刻,情节整个脊椎断裂。


 


未来的黑羽快斗丝毫没给过去的自己喘息的机会,语气紧凑,急促地继续说道:“你应该在报纸上见过的吧,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明天他要去多罗碧加公园,我需要你阻止他登上云霄飞车。”


 


“……哈?”巨大的信息量让黑羽快斗想挂电话冷静一下,他的脑袋变成超负荷的处理器,混乱堪比宇宙大爆炸。


 


 


 


DAY1


 


黑羽快斗请了一上午的假,听电话那边未来的自己阐述情况,终于弄懂了事态。据未来的自己说,工藤新一在明天陪青梅竹马去了多罗碧加公园,被卷入了一场云霄飞车杀人案,那场案件的嫌疑人中有某个恐怖组织的高层人员,以此为契机,案件解决后工藤新一目击到该组织人员交易毒药,不幸被发现,灌了药后变小。变小后的侦探决心与组织的阴谋对抗,一步步接近了组织的真相。


 


“那个组织已经破灭了,决战就发生在昨天。”未来的黑羽快斗,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手机里有金属般凝固的干涩,“工藤新一受了重伤,全日本最好的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三天时间了。”


 


黑羽快斗通过小泉红子的帮助,得以与工藤新一卷入组织阴谋之前几天时间内的黑羽快斗——也就是一年前刚刚成为怪盗KID的十七岁少年通话。红魔法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无法扭转已经落定的生死,因此十七岁的黑羽快斗,能够凭一己之力改变未来的时间只有三天——三百六十五天后的工藤新一,生命的最后三天。


 


“你为什么要救他?”黑羽快斗很快找到疑点,“你和他——或者说我和他,不可能有交集才对啊。虽然作为KID警察为了揭露别人的罪行行动,也救过别人很多次,但你如果不认识他,也不会特意借助红子的魔法和我时空通话吧?”


 


“你现在才刚成为怪盗不久,还没有和他邂逅。……我和他是宿敌,他本来会是你未来唯一承认的对手。”电话那头的声音漫进黑羽快斗的耳朵,像是刻意隐瞒着什么,怎么都找不到情绪波动的痕迹,“他变小之后一直在和我对决,每次我的魔术也好预告函也好,只可能被他解开——”若有若无的笑声同言语一样含糊不清,“就是这么简单的关系。”


 


对方以这句话作为结尾,黑羽快斗却觉得不对,错了错了,一定不是这句。未来的自己在说谎,不是阐述的事实是谎言,而是语气、口吻、细节、情绪,全都是谎言,他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的自己与未来的自己都是谎言家,一身纯白西服立于夜中、立于冗长又艰涩的青春与梦境中。怪盗生存的世界昼夜颠倒,无人可倾吐,秘密疯长成倒刺的荆棘侵蚀心脏,poker face外化为谎言的一部分欺骗世人,也隐瞒着身边自己爱着的人。不得不筑起与世界的隔膜,把心脏和嘴唇都层层上锁,这是十七岁的他早已习惯的事。


 


但未来的自己究竟隐瞒了什么,他欲言又止想吐露出口的是什么,让十八岁的黑羽快斗对着一年前的自己本人也要信口隐瞒?


 


黑羽快斗本想追问,但未来的他明显没有接过话茬的意思。“抓紧时间先去见一见他,确认好目标吧。”通话中的少年音催促起来。


 


“见他?怎么见啊,我又不认识他。”黑羽快斗愣了愣。


 


“尾随啊。他要是发现你了,你就随机应变。我相信一年前我的智商,尾随一下名侦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要是你被抓现行了那再想办法嘛。”


 


“对过去的自己这么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怀疑你是电话诈骗。”黑羽快斗嘴角抽了抽。他索性请了今明两天的假,回家搜罗所有消息来源来查工藤新一的信息,安排好了下午的尾随计划。


 


等尾随计划安全告终,黑羽快斗回到公寓,又举起手机沉默地盯着偷拍的照片,嘴唇绷紧。他对工藤新一的印象并不算好。跟踪过程中他曾与工藤新一四目相对,他自始至终紧盯着工藤新一,然而工藤新一的目光只是掠过他,并未发现他是真正的尾随者。那是工藤新一察觉到自己被跟踪,警戒地回头张望身后人群的时候。


 


他们的目光碰撞了一瞬间,尽管只有一瞬间,黑羽快斗也感受到那一秒的空气胶着,视线交汇时有什么破碎的声音。那一刻的工藤新一锁着眉头,面无表情,骨骼清冷的面孔像掩在鞘里的刀。


 


那双眼睛融了太多侦探式优异的镇定,那份过度的正义冷静冲刷掉他亲眼所见的罪恶血腥,使他的眼睛变成纯净的蓝色了。尚未被工业文明污染的东京天空的蓝。宇宙爆发那一刹那汩汩流动跳跃汇入星际的蓝。拥有这样澄澈的眼睛,要么是天真如孩童,要么是眼底容纳的世事太多,全都沉淀下去了。


 


他的眼神饱浸着职业性的洞穿与刺探,目之所及都是嫌疑人,好像都仅凭目光将嫌疑人整个解剖,拆解骨骼、透析血液,以关节内窥镜般的精准捕捉真相。该是怎样心理素质的嫌疑人才能承受住这样强大的注视,怪不得工藤新一侦查命案的胜率近乎是百分之百。


 


黑羽快斗向来对侦探这个职业没太大好感,可能是因为那些口口声声要抓他归案的侦探先生或小姐,往往连他的预告函都解不开,挑不起他半点兴趣。


侦探如此善于侦破谎言,可怪盗本身就是谎言家,套上西服扣上礼帽,怪盗的名号成为假身份的代名词。现在对付那个陷害他父亲的神秘组织已经让黑羽快斗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侦探这一对立面,只会让自己身心俱疲吧。黑羽快斗这样想着,越看偷拍的照片越觉得有微妙的烦躁刺上心头,开始推演未来的三百六十五天里他和工藤新一之间事态发展的各种可能性。


 


——所以未来的自己,是工藤新一全胜的推理历程中唯一的败笔吗?听之前电话里模糊的叙述,未来的他已经和工藤新一对决过很多次了,能够进行时空对话也就证明还在自由活动,没有被捕入狱。以推理能力在全国闻名的工藤新一仍没有抓到他。这真的是侦探实力所限吗,还是与未来的自己尚未说出口的隐情有关?


 


电光火石间,一个个信息碎片串联在一起,黑羽快斗无法相信,但那就是唯一的可能。他再一次打开手机,没有输入号码就按下了呼叫键。接通后,没等电话的另一边出声,他已经抢过话端,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逼问口吻,满满的笃定使他口中的问句生生压成了陈述句。


 


“你喜欢工藤新一吧。”


 


手机电波间悬着沉默,黑羽快斗只能听到电话那边由耳机扩大的呼吸声逐渐变重。手机在凝固的空气中化为一根脆弱的弦,下一秒就要崩断。


 


从时空对话开始,直到这个时刻的整整八个小时里,未来的黑羽快斗始终波澜不惊的声线,终于浮出了第一道裂缝,心脏跳动的轨迹成为最后的破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么明显的吗?那我的暗恋还真是失败啊哈哈。”未来的他笑出声来了。听起来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败露很可笑,由衷的快乐,但黑羽快斗只能听到无形的隐忍与难过,悬在空气里,比羽毛还轻,在满含笑意的话语缝隙间,隐形着恣肆地滴答下来。


 


黑羽快斗攥紧手机,侧过脸去望向窗外。绵白的云溶解于天幕,穿摄人心的蓝澌澌地流过窗边吻着窗框,天空的颜色让黑羽快斗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工藤新一的眼睛。明明工藤新一在黑羽快斗脑中留下的第一印象欠佳,可那样的一双眼睛,黑羽快斗怎么也忘不掉了。


 


“不,一年后的我,你的暗恋掩藏得很好。不得不承认,成年的你隐瞒秘密的水平比十七岁的我高超。”黑羽快斗终于垂下头去,声音缓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闷声应答,“我猜工藤新一直到重伤,都没能推理出你对他的感情。我能发觉到你喜欢他,只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毕竟我就是你啊。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明显哭过,明明在父亲失踪的那次大火到现在的八年里没有掉过一次眼泪,那时候你哭过是因为工藤新一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吧。我知道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有怎么样的心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接下来的话永远咽在肚子里就好,说出来就太狼狈啦。


 


——我喜欢一个人,要用多少个谎言来填满心动。更何况未来的我、电话那头的你,凭借着怪盗KID的身份与他邂逅,单片眼镜和纯白礼服都是面具,但如果没了那层面具,连作为怪盗和侦探的身份在月下邂逅的可能性都会被掐灭。没有成为怪盗的黑羽快斗与没有变小的工藤新一,只会像当下刚刚踏入的十七岁一样,目光相接也不会停留,于人海中擦肩而过,似是永恒的平行线,各自耀眼,却怎么都无法抓到对方的信号。


 


电话那边的人也意会了黑羽快斗哽在喉中的话,只是在片刻的踌躇后,坦然交付出了他之前模糊处理的关键信息。


 


“他变小成了七岁的小学生。我们的邂逅是在我十七岁那年的愚人节,他原本是专供刑侦的侦探,对搜查二课的盗窃案完全没兴趣。变小后他寄住在一个侦探大叔家,被强行带到现场。当时的他对怪盗、当时的我对侦探,都是不屑的。怪盗和侦探本来就是互不相干的平行线,一个属于黑夜,一个属于白昼,产生偏见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而那个愚人节,命运的轨迹完全改变了。我记得那个晚上他在夜风里偏过头去望向我,露出了不属于孩子的自信的笑颜。他为了引起警察注意放了烟花,花火的白色像从夜空中某一点炸开的星云,陡然洇向站在我面前的他,镜片下溢出笑意的蓝眼睛被天光映亮。散碎的星光吻上他的眼角,还好我有单片眼镜,不然他会发现我口中吐露每一句挑衅时,都出神地盯着他。”


 


“那个愚人节,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流星雨。我从四岁就看老爸的魔术,到现在看了几千几万场魔术,那场全宇宙只有我一个人亲眼目睹的流星雨,是我见过最让我心动的魔术。”


 


“我困囿于此,将整个少年时代都留在了十七岁那年愚人节的夜晚。”


 


“我叫他名侦探。这个称呼像是我和他之间的暗号一样……我和名侦探的关系在月下对决中增进,我们并肩作战过无数次,他可以把性命托付给我,所以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会赶去救他,哪怕是要跨越时空,我也希望十七岁的我可以马上出发去救他。”


 


“……快斗。这样叫一年前的自己真的好肉麻哦,好像我很自恋一样!但是十七岁的黑羽快斗,你要听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发现父亲的秘密、成为怪盗KID以来,你也许一直是一个人。我在一年前确实有时候会觉得撑不下去啦哈哈……要费尽心思设计作为KID的行动,除了要和搜查二课斗智斗勇,还要对付spider隶属的那个杀手组织,还要努力在青子面前正常表现,老妈也在国外。每天回家要自己对自己说「欢迎回来」,秘密无法倾吐,扑克脸长在脸上,每分钟都要笑着。很辛苦吧。但是你要坚持下去,因为在十七岁这一年的愚人节,你会遇见属于你的星空,你不会再孤独下去了。”


 


“我现在说给你,你肯定无法理解我的感受。现在的我在筹备怪盗的盗窃行动时会想,名侦探看到我的魔术会是怎样的表情?有时候月下对决的下场很狼狈哈哈哈,有一次名侦探还烧了我的摩托,超过分的!我逃到角落满身是灰,但我只是想,下次要用什么样的魔术让那家伙大吃一惊呢。”


 


“我和他是彼此的镜子,也是一个惊奇。有一次我对梵高的《向日葵》下手,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起纵火案的罪魁祸首,所有人都在把矛头指向我的时候,只有名侦探一言不发。后来他和另一位女士困在火里时我去找他一起救人,他只是和我相视一笑,那个时候我明白了,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他拯救了我的孤独。在每一个只属于我和他的夜晚里,我不计后果地爱上了他。”


 


黑羽快斗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松了。他把手机搁在枕边开了免提,自己趴在床上,脸陷进枕头里,安静地听未来的自己讲述未来的一年里,他本该邂逅的星空、本该爱上的人。他听着未来这一年自己的故事,仿佛亲手从体内捋出一根带刺的荆棘,沾满足以染红白玫瑰的鲜血淋漓。


 


未来的怪盗先生讲起工藤新一,讲起那个在遥远的未来,生命只余最后一点时日的侦探先生时,话音里不自觉地溢出汩汩的温柔,像洗濯伤口的水,虽然是涓涓细流轻缓抚过,却也要隐忍着痛楚。


 


可无论那根荆棘有那么刺手,有怎样不可承受的重量,现在的黑羽快斗把手放到胸口,因为工藤新一的存在,他还能感到即将盈满月光的黑夜在里面突突地跳着,肆意浮沉。


 


像是为了缓解太过凝重的气氛,黑羽快斗在床上翻了个身,抓起手机,半开玩笑地换上吐槽语气:“之前还真没想到未来的我会对一个七岁的孩子一往情深。”


 


电话另一边的人明显被噎住了,快速火力全开呛声回来:“我这叫柏拉图式爱情,OK?名侦探在精神上还是十七岁好吧?好歹我是在他变小之后日久生情的,我看你三天之内就不行了,可别对名侦探一见钟情之后怂得没胆跟他搭话。真担心你能不能成功救下他。”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侦探啊……未来的我喜欢他肯定是大晚上的生物化学因素作祟,激素分泌过旺引发心跳连锁反应。”黑羽快斗只管怼回去,“而且我是怪盗他是侦探,完全是两条路径,救下他之后他不可能变小,也就不会存在你所说的月下对决,我和他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平行线了啊。”


 


他话音未落,已经察觉到这场时空对话以及即将迎来的拯救计划中所含的盲点——未来的自己会打来电话,证明过去的行为必定会影响未来。但如果避免了工藤新一变小,那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根本不会有相识的机会。简直是某种荒谬的悖论,具有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悲剧色彩。


 


“……是喔。”而未来的黑羽快斗只是在电话中秉承着成年人的成熟冷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仿佛早已设想到,“在名侦探受伤之前,我就已经想过,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我不是怪盗,亦或他不是侦探的时候才能消弭。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因为怪盗和侦探的身份才得以相遇。所以,在被改变的、名侦探存活的未来里,再也不会有月下对决了吧。”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不遗憾吗?明明那么喜欢他。”黑羽快斗叹出悠长的鼻息。


 


“当然遗憾,但眼睁睁地目睹他死亡,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不然我也不会主动请求红子帮忙了。”他讲到这里话锋陡然调转,嬉笑着带了点教训后辈的语气,“咳,你还小,以后肯定会懂得我的感受。”


 


“你只是一年后的我,比我大一岁而已,少摆出这副说教的样子啦!”黑羽快斗撇了撇嘴,佯装气愤地反击了一句。电话挂断前,黑羽快斗应允未来的自己,“营救行动”开始前通话一次。


 


“最晚明天晚上九点一定要跟我汇报情况!”十八岁的黑羽快斗反复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一年后怎么变得这么啰嗦?”十七岁的黑羽快斗一头扎进被窝里,不快地嚷着结束了通话。


 


未来的自己给出的警戒时间是一整天,也就是说工藤新一一整天都在游乐场。据出手相助的小泉红子解释说,这个正时空对话的十七岁的黑羽快斗,经历的事件不一定与“既定事实”完全吻合。比如,虽然未来的黑羽快斗得知彼时工藤新一是在夜间被灌药变小的,但时空通话是一大干扰因素,可能会带来蝴蝶效应,影响事态的正常发展。


 


黑羽快斗怎么也没能想到,所谓蝴蝶效应的最终后果,第二天的“营救行动”最致命的干扰项,居然是天气。


 


 


 


DAY2  8:00PM


 


大雨早有减弱的趋势,只余迟迟未散的微雨,地上的积水久久未干。多罗碧加公园的路灯开启,灯光规整地亮在潮湿的黄昏里。黑羽快斗在灯光照耀不到的角落,倚着冰冷的墙面筋疲力尽地瘫坐着,黑色系的衣服沾满血污,已经分辨不出服装的样式。他的裤子浸在地面积水中沾湿了些许,血迹滴滴答答仍未完全止住,不停自他右手臂的伤口滚落,与污染过后的雨水融为一体。


 


黑羽快斗听到警笛声,以及游乐场另一端云霄飞车处的喧闹与尖叫,那起将工藤新一卷入的杀人案已经开始了,他终究没能阻止啊。他伤痕累累,下了一天的雨透明的尾巴争先恐后涌入他尚未结痂的伤口,染透校服的暗红惨不忍睹。他的手臂已经酸到麻木,近乎失去知觉,只觉得飞灰似的霏微的雨与冬天都走进他瞳仁中的夜里,泛满苦楚。


 


还是没能救下未来会深爱的人,难道这就是平行线的诅咒吗,连仅那一瞬的交集都吝于给予?只要救下工藤新一就好,只要这开头的一次,再也不奢求后续的一次对视,再也不见什么的都好,想要去见到工藤新一、想要救走工藤新一。因为黑羽快斗能从电话里体会到,“工藤新一”这个名字在未来的自己胸腔里有多重的分量。


 


说不定被子弹擦伤的自己也要失血过多交待在这里。他不无荒凉地想着,全身的重量都汇聚去了头部,脑袋昏昏沉沉,连痛感都随着升腾,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盘旋。


 


——是怎么到这种狼狈地步的?


 


意识朦胧间,黑羽快斗回想起这场从清晨开始的暴雨。


 


这一天黑羽快斗起得很早,抬起眼帘的刹那就听到窗外的雨声。按理说东京的严冬应当是下雪的天气,许久未见的暴雨却裹挟着怒气满满的狂风汹涌而至。这样的话工藤新一还会去多罗碧加公园吗?他正思忖时,收到了中森青子的短信。


 


“笨蛋快斗,记得今天不要出门哦!天气预报说今天整个白天都下雨。”


 


黑羽快斗打了个哈欠,趿着拖鞋去厨房给自己随便夹了个三明治作早餐,抽空回复:“傻瓜青子,怎么能随便信天气预报,就算是阵雨,天气预报也会报成下一整天的。”


 


他刚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没等嚼碎了吞咽下去,提示音已经再度作响。他左手扬起杯子灌了口巧克力奶,右手划着屏幕看中森青子的新回复,瞳孔骤缩,一口奶险些呛住。


 


“可是我刚刚看了新闻,多罗碧加公园都宣布今天白天关门不营业了,要到晚上才重新开放。对立,新闻头条还有,XX财团明日即将展示世界级蓝宝石,凌晨四点向怪盗KID发出挑战令。这也是因为雨吧?如果KID接下挑战,一定会因为雨行动不便,这样也有利于我爸爸他们抓那个臭小偷啦。说起来这个宝石展就在多罗碧加公园旁边,我听惠子说,XX财团总裁和多罗碧加的负责人是朋友来着的。”


 


简直是两大重磅炸弹同时爆炸,轰地一声如同核爆。还没完全清醒的黑羽快斗更觉头大,敷衍了几句结束与青子的短信对话后,马上给未来的自己夺命连环call。


 


未来的那位显得尤为镇定:“可能是时空对话引起了磁场变化,造成了连锁反应。红子说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开辟时空对话的通道,会产生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


 


“你这也太不负责了吧!”黑羽快斗气结。


 


“只要能进多罗碧加就没问题。”电话中的声音有心焦力促的疲倦,“总之,十七岁的黑羽快斗,拜托你了。名侦探现在需要我照顾,晚点我会再打给你。”接着漾开的就是嘟嘟嘟的忙音,通话挂断。


 


好吧,未来的人的确不靠谱,只能靠自己了,去拯救未来本该爱上,却在这次营救后注定无法爱上的侦探先生。黑羽快斗睨了一眼手机,慢慢蓄力,拳头攥紧。


 


绝对要成功啊。


 


他查到多罗碧加晚上八点才重新开放,天气预报上预测的雨停时间也是八点左右。为了消磨白天,他换上一身利于隐蔽的黑衣,戴好鸭舌帽,前往XX财团的宝石展区踩点。


 


他本来预想,明天正式展出宝石,今天的警备规模不会太大。然而他抵达的时候,警车一直排到展馆旁的多罗碧加公园。看来这宝石来历不小,黑羽快斗暗暗吃了一惊。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个新来的侦探站在警察之中和他们交流着什么,自然不是工藤新一。他将自己埋没于人群中,瞥到那侦探在与中森警官对话,言论倒没有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周身散发出一股磨灭不掉的戾气,让人觉得怪异。


 


黑羽快斗换上刑警的服装潜入展馆,本想先接近宝石,只观察一下安置宝石的玻璃展台的构造。下一瞬间门被推开,以中森警官为首,大半个搜查二课都堵在门口,中森警官身旁是哪位平凡无奇的新侦探。


 


黑羽快斗出奇的冷静,内心感叹幸好自己准备充足。他左手从警员制服口袋里取出证件,右手悄悄藏在身后摸扑克枪,露出惯常的不羁微笑,镇定自若地开口:“警部,这是怎么了?我是田中警员,今天巡逻的。我的证件编号是……”


 


“停,KID,不要再装了。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中森警官冷笑一记,“我们在对你发出挑战令前就已经命令全体警员,今明两天不得靠近宝石展台,违者严惩。如果是先发挑战令再通知警员们,想必你一定会窃听得知这个消息,但这一次我们提前做好了准备。挑战书这样明显的圈套你居然还上钩,真是太自负了,KID!”


 


黑羽快斗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除了握紧扑克枪外,还在指间夹了三枚小型烟雾弹。他略一歪头笑得玩味,挑着眉饶有兴趣地问:“哦?看来我今天是注定要伏法了?那么在我伏法之前,我想最后问一句,这是那边的侦探先生的主意吗?”


 


那位新侦探眼皮一跳,满脸冷漠地望着黑羽快斗。中森警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是那个小鬼头,叫什么……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是他的主意。前几天遇见目暮警官,他看我因为抓捕怪盗而烦恼,就当场给工藤新一打了个电话,那小子连怪盗的名字都没问就直接提供了这一招……”


 


黑羽快斗的扑克脸渐渐沙化,连握枪的手都变得僵硬。他哑口无言,仿佛钻进了自己的圈套,逃不掉了。


 


他举起扑克枪之前,那位新侦探先一步举起了手枪。没等警官们作出反应,扳机扣下,子弹已破膛而出。黑羽快斗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侦探”,他曾在spider身上也嗅到过同样的气息,再怎么易容也掩盖不住的,令人胆寒的杀气。这个人不是侦探,而是潜伏的杀手,和spider一样,是从某个神秘组织来追杀怪盗KID的。子弹逼近的一刹那,黑羽快斗迅速抛出烟雾弹,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缭绕中高举扑克枪击中了白炽灯泡,造成局部断电,接着甩出绳索跳窗而出。


 


杀手大概受过特殊训练,在烟雾中仍能辨别出KID的身形,一路追了出去。还好这一次警备森严,杀手很快就放弃了追杀。可黑羽快斗动作再敏捷也无法胜过子弹速度,在与杀手的追逐战中手臂被严重擦伤好几处。这样受着伤混在人群里太明显了,很容易被层层环绕的警察发现,此时多罗碧加公园的提前开放,对他来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彼时离晚上八点还有一刻钟,他拖着仍在汩汩流血的右臂从后门进入公园,躲在角落,肩膀耸动如一只狼狈的鹿。在那一刻钟里,他无数次想要起身、想要呼救,想要奔向云霄飞车,竭尽一切气力去营救,支开工藤新一让他远离黑衣组织,然而现在他自己才是那个受难者,连撕下衣服给自己止血包扎的力气都没有。


 


想要说声对不起。他努力不让自己昏迷,脑海中只剩最后一根弦顽强坚持着。想跟未来的自己说声对不起,让这场寄托了全部希冀的时空通话没有任何效果。……想跟那位尚未正式见面的名侦探说声对不起,没能与你邂逅,没能拯救你,没能像电话中叙述的未来那样爱上你。


 


白日的暴雨驱散了迷雾,也带来了无法抵抗的低温。整座游乐场被漫无边际的黑夜泡涨了,月光微弱,似快要熄灭。黑羽快斗周身披着苍凉,灰暗的影子同积水一起平摊在脚下,手臂惨烈的伤口在心中涂开一块冰冷的温度,血液流不回左心室,寒意透彻,生命长度只靠众多细胞和感官所支撑和膨化。


 


像平常一样,只有我一个人。他甚至想笑,到最后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绝望贯通心肺的刹那,他才察觉到逐渐扩大的脚步声。


 


“你还好吧?”


 


时针搭上“八”,游乐场的霓虹灯准时亮起。黑羽快斗怔忡着抬起眼帘,那一瞬间月光一点一滴补充着漫进来,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俯下身来担心地望着他的神情被映亮,黑羽快斗不小心与他对视,就撞到少年眸中落满星星的湖水里。


 


一如既往如星辰一样发亮的、永远忘不掉的纯蓝眼瞳。总是信心满满地微笑着的、此时却因为担心黑羽快斗而抿紧的唇。蹙起的清秀眉头。和自己相似如镜像的面孔。


 


工藤新一。


 


天气预报依旧不准,尽管雨势渐微,但已到八点,微雨仍在下落。水滴工藤新一的额发下滑,“啪嗒”落下一朵,顺势晃过眼前,攀附上棱角分明的脸颊,淌过白皙的脖颈。而白日里那场久逢的大暴雨,一切湍急的流水都汇流到黑羽快斗的心脏,这一次是温热的,暖意涌动。


 


他现在应该还在侦查那起云霄飞车杀人案啊。黑羽快斗如同灵魂被什么钝击般感到一阵晕眩,勉力微笑,从脑海里搜寻着能够解释枪伤的理由,嘴上已平静地回复一句:“我没事,只是擦伤,休息一下就好。”


 


工藤新一不再说话,干脆地脱下外套露出内里的衬衫,迅速撕下左袖的一大块布料,再裹上外套,在黑羽快斗右边坐下,开口就是命令的语气:“右手伸过来。”


 


“……嗯?”黑羽快斗还是乖乖伸出右手臂。


 


“给你包扎啊,笨蛋。”工藤新一嘟囔着。他捋起黑羽快斗的袖子,看清那道巨大的伤痕时动作一顿,示意黑羽快斗把外套脱下来方便包扎,然后把黑羽快斗的外套挂在手臂上,从上方用自己的衣料把伤口包住止血:“伤势太严重了,还好看伤痕只是子弹擦伤,你现在会头晕无力也是失血的缘故,等包扎完之后去游乐园的紧急医疗室看看有没有感染——”


 


“你能看出这是枪伤?”黑羽快斗的目光落在自己正被包扎的伤口,其实是在盯着工藤新一那双骨节修长的手。


 


“看来你自己也清楚这是枪伤。下次不要逞强了。”


工藤新一头也不抬,专心地抚平伤口上包着的布料,许久才闷闷地回了一句。明明以工藤新一的视角,他与黑羽快斗素不相识。以黑羽快斗的视角,刨除未来的自己在时空通话中的叙述,他对工藤新一也不算了解。可“不要逞强了”这类的话,是自父亲遭遇火灾失踪后,他第一次听到。


 


黑羽快斗右臂上的伤口被通讯员小心翼翼地包扎处理着,那层衬衫布料的质地细微却存在感鲜明。他心口那道封锁起来藏了那么多年的伤口,几分钟前还因为无法解救工藤新一而化出懊丧的脓,却也在这一瞬间被轻柔地缝合了,只剩温暖的知觉寄托于血液奔涌向四肢百骸,一切支流汇入心室,搏击心脏,胸口处巨大的响声与夜风共振不已。


 


“砰、砰、砰。”


 


微小的雨声被心跳砸得听不见了,那道持续加速的声响几乎占满黑羽快斗的鼓膜。工藤新一就靠在他身边给他处理伤口,距离极近,他几乎分不清这是谁的心动。


 


“还有,判断伤口来源是侦探的基本功……唔,忘了自我介绍了。”工藤新一包扎完毕,大功告成后舒了口气,偏过头去对上黑羽快斗的目光,翘着嘴角,眼睫柔柔地弯起。


 


“我叫工藤新一,是个侦探。”


 


寂静柔软的月光里,他的声线在夜幕中洇开,每一个音节都吻合上黑羽快斗心脏处起伏的节律,“工藤新一”这个名字被夜风送到黑羽快斗胸口,泛起涟漪,激起波澜,波澜变成花朵,治愈了一切草叶揉碎般粘稠发腥的痛楚,剧烈的心动沉在花朵下面,等待重新开花。


 


冷静,冷静,你要冷静。黑羽快斗反复默念,正想接一句话来以表达感激,工藤新一却回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不需要我自我介绍。你之前尾随我的时候应该调查过我了吧?”


 


这是完全出乎黑羽快斗意料的,但发现他尾随者身份的人是工藤新一,未来的自己以庄重的口吻念了一次又一次的“名侦探”,被他发现,合乎常理也心甘情愿。黑羽快斗眨了眨眼,轻轻一笑,像恶作剧被抓到:“原来你发现了啊,不愧是名侦探。”


 


“一开始注意到你,并没有发现你在尾随。回家之后仔细想了想才推理出来的。”工藤新一略微垂下眼睑去,“当时你穿着和帝丹校服特别像的蓝色上衣,在人群中确实很难发现。但是,你和我的长相太相似,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我第一眼就看到你了。一直盯着陌生人会很失礼,只好装作没注意到你。”


 


“喔。”黑羽快斗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为什么当时不怀疑我呢?我明明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还混在学生堆里,手里拿着手机,不可疑吗。”


 


“因为我看到你了啊。”工藤新一抬头与黑羽快斗四目相对,目光熠熠,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庄重,“你的眼睛就是证据。我想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会恶意尾随。”


 


黑羽快斗心里腹诽着真是随便的推理,脸上却先一步投了敌,兀自噗嗤笑出了声。工藤新一感觉遭到了忘恩负义的嘲笑,面颊浮上轻微的绯红,转过脸去不看黑羽快斗,言语染上嗔怪的意味:“你笑什么。观察是侦探很重要的技能啊,有时候找证据都要依靠第六感的导向,第六感的来源就是对嫌疑人的观察。”


 


侦探话锋一转,声音忽然放低,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咬字却格外清晰,“我到现在,也不认为我的推理是错误的。你的跟踪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出于某些特定原因吧……我也不会逼你说出来具体原因的,包括你受伤的原因。我是侦探,但我不想侦破世界上所有的秘密。”


 


工藤新一这样说着,撑着墙站起身来,看到黑羽快斗面色恢复了些,轻声问他:“你的腿没有受伤吧?我带你去紧急治疗室看一下伤口。”


 


“没有,要是腿也受伤了以后怎么跟踪你。”黑羽快斗调笑着,工藤新一甩来一记眼刀后才收住尾音。


 


“快点,要不然我先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伤口感染。”


“这位名侦探你也不要这么狠心吧——”


 


工藤新一走出一步,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黑羽快斗的外套,转回身去朝黑羽快斗伸出手把衣服递过去。黑羽快斗接过外套,又接过工藤新一的手,顺势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随便披上那件黑色的外套。


 


指尖相触的瞬间似乎有奇怪的电流闪过,如同胸腔里装满蝴蝶。工藤新一动作停滞,旋即有点慌乱地收回手去,却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向日葵,开得盛大,在夜色里仍保留着最后灿烂的姿态。


 


“我是个魔术师。”黑羽快斗笑得不可一世,如同浪漫主义的始作俑者,全世界都是他的魔术主场,而工藤新一是首席观众。


 


“噗。”工藤新一心头一点点恼意悉数融化,“那么魔术师先生,为什么送我向日葵?”


 


“因为我听说,我们未来的故事会与向日葵有关。”


 


那一刻工藤新一以为自己出了幻听,因为这回答实在太过离奇,前言不搭后语。他转头望向身边并肩走着的少年,黑羽快斗只是在微笑,好像并没有说过这句话,工藤新一也就咽下亦或放弃追问,转而开启了新的问题:“魔术师先生,你不觉得我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出于礼貌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刚才不是某位名侦探说不想侦破世界上所有的秘密么?”


 


“……你们魔术师的世界观里名字也算秘密?”


 


“不是的,名字不是秘密。”


黑羽快斗本来已经在心中预演过千万次了,要如何向工藤新一作自我介绍,要以怎样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名字,要带着怎样的笑容吐露出那句“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哪怕他比谁都清楚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然而真正与工藤新一相遇时,一切都不按设想发展,似乎他们的相遇已经是本不该发生的奇迹。先前对侦探的偏见全部溃散,所有的语言都消失在胸口,黑羽快斗脑海中只余未来的自己苦笑着的那句,“在被改变的、名侦探存活的未来里,再也不会有月下对决了。”


 


既然今天以后再没有交集,现在交换姓名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去望着工藤新一,想把这个瞬间身旁人的眼神、动作,嘴角的弧度,这个夜晚的色彩、气味、微雨连绵不绝的质感全都收纳在心底。他们已经走到游乐场中心,明灭的灯光筛落在黑羽快斗脸上,渗进手指间,毛茸茸的乱发里穿射出两三点星火。光的遗痕寥落而纷扬,从高流向低,与阴影融为一体,归于彻彻底底的黯淡。


 


天地昏暗里,黑羽快斗说:“名侦探,我的名字是你永远解不开的谜。”


 


因为今晚过后,这个谜即将与你擦肩而过,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


 


 


 


DAY2  8:40PM


 


黑羽快斗是被电话声惊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天花板,鼻子周围有消毒药水的气味不断涌入,头枕着什么柔软的东西,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少年并拢端坐的膝盖和大腿。


 


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他的刘海,好让他的视线更清晰一点。


 


“吵醒你了吗?”工藤新一挂断电话,垂眸望着枕在自己膝上的黑羽快斗。


 


“还好。”黑羽快斗懵懵懂懂地起身,发现自己右臂原来用衣服草草包扎的地方已经换上了绷带。


 


“这里是紧急医疗室,医生给你检查伤口的时候,你一躺下就睡着了,一睡就睡了半个小时。”工藤新一声线里裹着担忧,“果然是太累了吧。”


 


“是啊,现在还很累。”黑羽快斗也不推脱,接过话茬,笑得很欠揍,故意用小孩讨糖吃的语气说,“所以我现在需要名侦探的肩膀。”


 


“……少来,我看你现在明明恢复得差不多了。”工藤新一嘴上反驳,在黑羽快斗靠过来倚上他肩膀时并没有躲,只任他抱着,良久后听到埋在自己颈窝里的黑羽快斗的声音。


 


“你刚才打的那通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工藤新一愣了愣才笑了起来:“没想到魔术师也这么擅长观察微表情。”


 


“那是当然的啊,观察观众的神态变化从而自我评价,这是魔术师的必修课。当然观众也是有分类的,像你这样推理能力太高就很容易侦破魔术技法,如果能让你露出惊叹的表情,那一定是对魔术师最高的评价。”


 


——想要获得“最高的评价”,想目睹工藤新一惊叹的神情,像孩子一样兴奋雀跃的笑容。想看的他这双动人的眼瞳里映出自己亲手创造的魔术。这些全部都是黑羽快斗,作为一个魔术师,在那一刹那燃起的野心,火势燎原。


 


工藤新一难以承担突如其来的盛赞,转移开话题,无奈地交代了刚刚电话中的内容:“我今天本来是和发小一起来的,中途跑去救你就没能陪她,她生气了,就一个人先离开了。还蛮可惜的,多罗碧加今天开放摩天轮,好不容易才拿到票。”


 


“那就一起?”黑羽快斗抬起头,朝工藤新一眨了眨眼,“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摩天轮要买票才能登。你真的是买票进来的?”工藤新一满脸狐疑。


 


“这都被你识破了……不过,”黑羽快斗佯装慌张,眼底却显露出狡黠,指尖一搓一捻就变出了一张票来,像夹扑克牌一样把票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这种事对魔术师,不,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啦。”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工藤新一不满地咕哝一句,黑羽快斗笑着,为工藤新一把与外衣相连的帽子扣在头上。


 


“听说多罗碧加的摩天轮窗户没有玻璃,在顶端会很冷。还有,现在不去排队就来不及了哦。”黑羽快斗朝工藤新一伸出手去,手心向上,优雅姿态有如邀请舞伴。


 


他眼里放出热切光芒,工藤新一注视着他,左心房上突然长满细细碎碎的绒毛,痒痒的躁动袭来,一颗心脏软得一塌糊涂。治疗室内空调的暖风散过来,轻盈地拂过散在风中的心跳。


 


工藤新一搭上黑羽快斗的手,下一秒两只手紧握,又由黑羽快斗主导着,手指交缠在一起。他们互成镜像互为弥合,连十指相扣时两个人的手指都那么契合。


 


离开治疗室时已经九点了,多罗碧加公园十点就要关门,去摩天轮的路上工藤新一看了眼手表,有点担心排队耗太长时间会赶不上乘摩天轮。由于那起云霄飞车杀人案,大半个游乐园都被警方封锁了,还好摩天轮和过山车相距较远,免于强制封锁的不体面命运。


 


然而摩天轮下的景象比工藤新一想象的还可怕,人影稠密而混乱,两人前面排了一条长龙,放眼望去全是嬉笑打闹的年轻情侣。


 


“肯定排不到我们了。”工藤新一拽住黑羽快斗的衣角,凭借侦探对时间超凡的敏感下了定论,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失望。


 


“不排怎么知道?”黑羽快斗笑得愉快,心头压了朵冒头的花,“再说,排队或许浪费时间,但跟名侦探你一起排队就不算浪费时间了呀。”


 


如果说说谎也是一门艺术,那么月下一身纯白西服的怪盗KID一定是艺术家中的佼佼者,让观众们陷入多巴胺迅速分泌的迷醉里,辨别不出现实与幻象。而这个夜晚与众不同,他与工藤新一并肩行走于黑夜的每一刻,都不再是承担着尖叫、枪声与玫瑰的怪盗,而是最最纯粹的他自己,名为黑羽快斗的孩子气与天真未凿的少年。


 


他那句“跟名侦探你一起排队就不算浪费时间”是脱口而出的,未经思考,连自己之前都没能意识到这才是他的本心。提出邀请一起去乘摩天轮的时候,黑羽快斗脑中浮现的念头是,在游乐场关闭前一直和工藤新一待在一起,防止工藤新一撞见黑衣组织的交易,确保侦探先生安全离开游乐场。但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强烈的声音在他心口叫嚣,在灵魂深处荡起回音。


 


想留住这个温柔亮烈的夜晚,想让这个夜晚漫长一点,再漫长一点。因为再也不会有今夜这样让人怦然心动的意外,这个夜晚的一切都像童话中的水晶鞋,魔法会随着午夜的结束一起消散,羁绊也会剪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夜晚。


 


缓慢答出这句话时黑羽快斗咬重了“和你一起”的字,工藤新一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口中呼出凛冽白气,低声呢喃了一句:“好冷。”


 


他们排队的方向逆着风,呼不过气来。凌厉如刀刃的冷空气打在脸上带来痛感,微雨仍在滴着,现在只是残痕了。旁边有个女生,一边高喊着对不起一边莽撞地挤开人群,工藤新一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一下,黑羽快斗眼疾手快地捞起他的腰,顺势把人带进自己怀里。


 


“名侦探居然也会走神。”黑羽快斗忍着笑调侃他。


“还不都是怪你。”工藤新一窝在他怀里,抬眸狠狠瞪他一眼,想拨开他的手离开这个暂时的怀抱时,刚才撞到工藤新一的女生良心不安折返回来道歉,正好撞到黑羽快斗安抚地揉了揉怀中人头发的画面。


 


她打量着相貌过于相似的两个人,迷茫地呆了片刻,兴奋地叫出神来:“工藤君!是那个报纸上经常出现的高中生侦探工藤君吗?”


 


正百无聊赖排着队的人群被吸走了注意力,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成为视线焦点。工藤新一内心腹诽自己只是侦探又不是什么全民偶像,但还是露出礼貌的笑容:“你好。”


 


“真的是工藤君!”女生激动到双眼放光,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线,“所以工藤君是来和男朋友约会的吗?”


 


工藤新一愣着“诶”了一声,黑羽快斗已经笑到身体发抖。侦探先生脸颊瞬间涨红,从黑羽快斗的怀抱中抽出身,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我和他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搂搂抱抱一起排队坐摩天轮啊,工藤君你就不要害羞了!”女生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热情洋溢地打断了工藤新一的辩解。


 


所以说还不都怪某位姓名未知的魔术师——工藤新一刚想开口,扭头看到黑羽快斗在望着他笑,笑声在窒息的逆风里化成一片糖水,和近在耳畔的温热呼吸一起攀附着染红了侦探的耳垂。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工藤新一不着痕迹地低头收回目光,看到他和黑羽快斗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夜幕的地面上,阴影的边界正在相融,模模糊糊地现出倚靠在一起的模样。


 


女生离开后工藤新一久久没再作声,黑羽快斗一次又一次想认错都没找到合适的契机。气鼓鼓的侦探蓦地听到白鸽扑动翅膀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白鸽在他手背上停留,喙上叼着一片剪成心形的叶子,像是飞鸽传书,只不过递的是情书。


 


工藤新一接过叶片情书,再也无法装着生闷气了,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终于瞥向鸽子的主人,迎上黑羽快斗的目光:“魔术师先生太狠心了,居然在这么冷的天气让鸽子飞出来只送一片叶子。”


 


“哪里,还是冷落魔术师的名侦探更狠心一点。”黑羽快斗委屈巴巴地应声,鸽子扑扇着翅膀飞到主人肩膀上乖巧地停留片刻又飞离。他望着工藤新一仍泛着绯红的脸颊,冻得樱桃般红通通的鼻子,再一次握紧了他的手,不给侦探挣脱的时间,直接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笑盈盈地问:“还冷吗?”


 


黑羽快斗大衣的口袋暖和又妥帖,但手指贴合的知觉自指尖开始,在工藤新一全身滚热地蔓溢,充斥进血液的暖意几乎要像起伏的呼吸腾起雾气。黑羽快斗抓着工藤新一的手,感受到侦探的体温颤颤巍巍地上升了几个刻度,两个人手指扣紧的地方,一切寒冷都被驱散。


 


他们的手紧握着,却都不敢再直视对方,目光偶一交叠又恍然错开。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谁都不想打断这样再优美不过的沉默,谁都不愿打扰这样羞涩又惬意的执手相伴。


 


直到黑羽快斗的手机“嗡”地一声剧烈震动,将气氛搅了个彻底。


 


“我接个电话。”话音刚落工藤新一已经默默拿回了手,黑羽快斗也不好意思再挽留,只能心中愤懑这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按亮屏幕时,工藤新一不经意间看到通话页面:“诶,无号码?”


 


“可能是我手机被黑客黑掉了吧,这个估计也是诈骗电话。”黑羽快斗顿了顿,面色如常地回答,果断选择挂了电话,顺便关了机。


 


“最近的黑客的确越来越猖狂了,之前有个案子……”工藤新一正想讲述自己的破案经历,却被摩天轮的工作人员打断。


 


工作人员示意他们现在上摩天轮:“你是工藤新一对吧?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摩天轮了。本来已经满员了,但有个姑娘说她一个人上去没什么意思,刚才她撞到了你,作为补偿,把她排到的最后一个摩天轮座舱让给你和你男朋友。怕你推辞,她已经先走了。”


 


工藤新一下意识地想辩解身边初次见面的人不是自己的男友,但情况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再狡辩也没有什么意义。黑羽快斗手臂一伸一揽就圈住了工藤新一的肩,让这个误会进行到底,朝工作人员点头一笑,揽着侦探在人海中开辟出一条路,朝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可以松开了吧,那个工作人员已经走了。”路上工藤新一低声抗议。


“本来我们是登不上摩天轮的啊,那位女士就是以为我们是恋人才会把机会让给我们的。”黑羽快斗一脸正色地反驳回去,“所以至少到下摩天轮为止都要保持恋人的氛围。”


 


工藤新一无力再批判这理直气壮的言辞和感觉很对的逻辑。黑羽快斗率先登上座舱,在座舱里俯下身去,以欧洲宫廷绅士的礼节,握住舱外的工藤新一覆着冰凉温度的手,比羽毛还轻的吻落在工藤新一的无名指。他的口吻同动作一样彬彬有礼:“请王子殿下尽快登上马车。”


 


工藤新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角色扮演笑得眼睫弯弯,被牵着登上座舱,在黑羽快斗对面的座位落座后,本着陪对方玩到底的心态开口:“你真的很像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彼得潘。如果我是王子的话你又是谁,魔术师先生?”


 


“我吗,”黑羽快斗的答案早已在心口浮现。他的笑容牵扯嘴角,牵动眼尾,涉及眉心,如火如荼的爱意掺杂在柔软的笑意里,不停地从眼睛里满出来,必须微微眯起眼睛去含住他。


 


“我是只守护我眼前的王子一个人的骑士。”


 


工藤新一撇了撇嘴,假装无意地望向窗外,像是为了掩饰心头的跃动,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哪有王子还不知道骑士名字的。”


 


“没办法,这个座舱就像仙度瑞拉的南瓜马车一样,总会停下的,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今晚的魔法在十二点之后都会自动解除,骑士也要离开啦。”黑羽快斗缓缓松开工藤新一的手,和对面的人一样望向窗外慢慢缩小的风景,眼里泛起雾气又很快吹散,像那层雾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们在窗边俯瞰,东京的夜景尽收眼底,星光同摩天轮上缀满的霓虹灯光,纷纷扬扬在窗外泼洒开。窗户没有玻璃,工藤新一手按着窗框,靠近窗去享受渐渐升高的视觉冲击,然而黑羽快斗没有直接望向窗外,他盯着工藤新一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这个夜晚的限定美景。


 


“对了,名侦探。”黑羽快斗手肘靠在窗框上,用手撑着下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会来救我?”


 


“嗯?”


 


“我受伤倒在游乐场的角落,位置那么隐蔽,你是怎么发现的?按理说你应该在协助警方侦查那件云霄飞车杀人案吧。”这是整个夜晚的未解之谜,黑羽快斗终于问出了口,心底松了口气,表面仍然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我刚到多罗碧加公园附近的时候还没到八点,看到周围全是警车的时候吃了一惊,好像是为一个怪盗设的警备。当时你就在人群中穿梭,其实很隐蔽,但是我当时就发现了你,而且认出你是那天混在帝丹学生里的人。为什么两次都能第一眼注意到你,总觉得,只是因为我们两个样貌相像是解释不了的。”


 


工藤新一转回头来,目光重新落到黑羽快斗身上,笑着将未解之谜的答案吐露出口:“我们之间也许存在某种磁场,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注意到你。”


 


摩天轮抵达顶端,微雨从窗外吹进来,滴落在工藤新一的眼睫,侦探睫毛一抖,那一滴雨揉碎在他眼底,点燃了暗沉瞳仁里星星点点的光亮。工藤新一在雨夜被星光淋湿,黑羽快斗在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看到了青春的影子,还有液态的、流动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因为沾染了夜的颜色,侦探的瞳孔是纯净的蓝色;又或许是因为侦探的存在,为黑羽快斗的夜倾倒了这个世界的所有色彩,以纯蓝为首,斑斓动人。


 


心跳声裹挟着颤抖的眩晕感向黑羽快斗偷袭而去,声势浩大。他想起在时空通话里,未来的黑羽快斗对他说:“你会遇见属于你的星空,你不会再孤独下去了。在每一个只属于我和他的夜晚里,我不计后果地爱上了他。”


 


黑羽快斗好像能够触碰到他和工藤新一之间的磁场。磁针摇摇晃晃着笨拙地指向北极,黑羽快斗心脏的跳动从现在到未来也只朝向那一个人。


 


工藤新一。


 


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星光在空气里流窜,多罗碧加公园摩天轮的顶端,工藤新一对黑羽快斗说了那句,“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注意到你。”


 


黑羽快斗在摩天轮顶端想,如果他作为怪盗KID的时候,许多次愉快犯性质的作案只为寻找名为潘多拉的宝石,那么他作为黑羽快斗,卸下一切纯白的防备,惯性孤独的十七年的点点滴滴,也许只是为了这个晚上,邂逅这样一双眼睛,触碰这样一双手,因这样一个人坠入爱河。


 


明明缘分与浪漫一样都不缺,可抵达顶端并停留片刻后,摩天轮还是下降了,为明天的下一次循环做准备。


 


摩天轮的一次循环结束,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迈下座舱时,接近十点,人群拥挤着向游乐园出口涌动。他们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冲散,工藤新一努力稳定住身体不让自己朝出口的方向后退,黑羽快斗稳稳地站在摩天轮前望着他。


 


他们又一次四目相对,工藤新一仿佛背向未来,被名为时间的风暴吹得一步一步退向他安全存活的前程,而黑羽快斗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属于他的现在,今晚的一切也像是要被人群、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就这样平淡地远去。黑羽快斗朝工藤新一做了个“拜拜”的口形,用食指和中指并拢着点了一下太阳穴,最后耍了一次帅,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他不忍心说再见,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们不会再见了。在游乐园隐蔽的一隅细心的包扎和一句“别逞强了”,医疗室里枕过的膝盖和


 


他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他又一次转身,这次整个人怔得无法动弹。工藤新一自人海中逆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黑羽快斗。他像是一颗坠落下来的流星,在空间中闪烁着,朝着黑羽快斗奔驰而来,目光交接时已经抵达黑羽快斗的面前,流动着最后一层积水的地面变成时光之河,他们站在彼此面前,站在时光之河的两岸。


 


“是我落了什么东西吗?”黑羽快斗努力无视胸腔处的兵荒马乱,把话语压得听似镇静。


 


“我只是想告诉你,”工藤新一在人群中挤得喘息不稳,平复着呼吸,嘴角跟着弯起,“谢谢你,今天玩得很开心。”


 


“——还有,还没到午夜十二点,你所说的魔法还没有解除。至少现在,可以告诉我吗,魔术师先生,你到底是谁?”


 


胶着的冷空气里,半步距离之外,风兜住工藤新一,吹乱未被帽子遮住的后颈新生的短发。黯淡月光在微雨的束缚里醉醺醺地蹒跚,间或闪烁,照亮侦探脸上的白净皮肤。天寒地冻如冰河期,黑羽快斗看见工藤新一在几近结冰的月光里望着自己气喘吁吁地微笑。黑羽快斗只听见雨落下,一滴又一滴,打在他的头发、肩膀、手臂,以柔软的水的质地,绑架了他的感官。他的灵魂同乌云一起失重,下一秒就要引爆。


 


脚下的水波里倒映着街灯,像一连即将离弦而出的月牙形白金弓箭,渐长渐淡,如同这支箭射出去就没有了,这个雨夜本就是这样的时刻。


 


黑羽快斗微笑着,眼睛里却荒凉起来。


 


“我是你生命中本该发生的三百六十五个夜晚。”


 


 


 


DAY3


 


“我们今天复习立体几何中的判定定理,两条平行线……”


 


黑羽快斗举着书本挡在脸前,上身倾倒,整个人昏昏欲睡,额头都快要碰到桌面。最近的时空通话已经快把他弄得神经衰弱了。


 


昨天与工藤新一告别之后,他回到家打开手机,惊恐地发现有好几十个无号码的未接电话。他打回去,刚接起来就听到电话里的怒吼:“你居然还关机!!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呃,反正你担心的是名侦探,不是一年前的你自己。黑羽快斗心里暗自腹诽着,把自己扔进软绵绵的床里,手背覆在额头上,满眼迷离,借着床的温暖,缓缓吐出了一路吸进去的冰冷浑浊的空气。


 


“你怎么在叹气?”未来的黑羽快斗敏感地问,“到底有没有成功支走名侦探?”


 


“……”黑羽快斗继续不回答,冰封般的沉默过后,他挫败地,认输了似的,朝电话那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讲,“我完了,我爱上工藤新一了。”


 


通话另一边先是一愣,然后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回答的声音在笑声里断断续续要好好拼凑才能听懂:“是谁说不可能会喜欢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侦探?说好的生物化学因素作祟,激素分泌过旺引发心跳连锁反应?”


 


黑羽快斗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断电话。


 


现在他在数学课上昏昏欲睡时,在睡梦与清醒之间朦胧不清的罅隙里,他想到,昨晚他挂断的就是最后一次时空通话了吧,再想要时空对话一定打不通了,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虽然在多罗碧加公园把工藤新一支开了,但这以后,会不会还有让工藤新一卷入黑衣组织阴谋的契机?自己的营救到底有没有成功让未来的侦探先生存活?


 


……有没有可能,尽管他和工藤新一注定是平行线,但是工藤新一也会像他一样,至少,记住这个晚上?


 


黑羽快斗被这些不断浮起的疑问搅得心烦意乱,下课铃一响就倒在桌上补觉,想凭借睡眠消除意识深处以工藤新一为名的烙印。


 


还没等他坠入梦乡,就有外班同学匆匆敲开B班的门,高喊一句:“黑羽快斗同学在吗!校门口有外校的同学找你!”


 


黑羽快斗内心哀叹,不情不愿地起身,拖着还想停留在睡眠状态的身体走出教室,迈出去的一刹那他听到班里男生吹口哨的声音,还有他平时的狐朋狗友在喊:“喂黑羽,你不会撩妹撩到外校去了吧!”


 


这也是黑羽快斗疑惑的地方。


他最近,不对,从来都没有招惹过外校学生啊。他困到下楼梯时都哈欠连连,也懒得再思考到底自己和外校学生有什么牵连。难道又是那个时空对话带来的破连锁反应?黑羽快斗愤愤想着,他的手机像是会读主人的心,立即嗡地振动起来,险些把他震下楼梯。


 


又是谁啊。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划开手机锁屏,笑容瞬间静止了。


无号码。


 


“喂?”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恢复了元气,听不出一点通话第一天落过泪的迹象,“昨天你挂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你的营救,辛苦了。虽然有点……小变动?”


 


“小变动?所以到底有没有成功,名侦探现在没事吧?”黑羽快斗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忙不迭追问。他已经下了楼梯,接近校门口,由于正在通话过于紧张的原因,持续低头望着地面,漫不经心地往校门口赶,实际上所有心思都在通话上。


 


“成功了成功了!不仅没有变小,还有意外收获。”未来的黑羽快斗清了清嗓子,声线里同时透出局促的茫然以及明亮的快乐,“我也不是很清楚,昨晚睡了一觉,今天一切就都改变了,然后就……”


 


他的话音同时被打断,接着黑羽快斗听到电话中传来一点争吵声,似乎是有人在跟他抢夺手机。是正在操控时空对话的红子吗?还是未来的自己进行时空对话时被人发现了?黑羽快斗慌张地胡思乱想着,在电话那边安静下来,另一道声线蔓延的刹那,连呼吸都停滞了。


 


“喂,是十七岁的快斗吗。我是工藤新一。”


 


有什么在空气里陡然转折,有什么在时空间被动氧化,命运的轨迹再一次改变。黑羽快斗握着手机的手开始轻微颤抖,他的心脏同呼吸一起凝滞片刻,又以剧烈的速度跃动,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出入往复于梦中。思绪蚊香一样蜿蜒扩散,他沉浸于这一句问候,已经抵达校门口还不自知。


 


“不,等等,你怎么会——”黑羽快斗语无伦次,没等组织好语言,就被现实——被自己面前,校门口传来的声音惊得手抖挂了电话。


 


“我说魔术师先生,和人见面时打电话是很不礼貌的啊。”


 


工藤新一伫立在校门口,定定地望着黑羽快斗。黑羽快斗这才发现今天是冬日难得的甜蜜的晴天,像蜜糖一样,粘连柔软得发糯。落在工藤新一眼底的日光是液体的,像糖浆状的大海。他看着侦探的眼睛,只觉得有失重下坠般的悬险和兵荒马乱。


 


两个人的目光像藤蔓,在冷空气中相互纠结,黑羽快斗的身体被涣散的光影定格在目光相对的瞬间,无法动弹,嘴里像含着一块正融化的糖,口不能言,怕走漏了一丝甜蜜。


 


“不要小看侦探的调查能力啊。我按照「和我相貌相似的高中生魔术师」调查,就查到了这里。”工藤新一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我还没有遇到过我解不开的谜。”


 


黑羽快斗感觉到心脏底部的热血在往上涌,只能含糊地笑了笑,碎碎地喃喃一句:“侦探的好奇心和好胜心还真可怕啊。”


 


的确,工藤新一解开了黑羽快斗身份的谜。黑羽快斗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工藤新一永远都解不开的谜,是命运轨迹改变的征兆;而工藤新一的名字对于黑羽快斗,是心动的暗号。


 


“不过,你居然就为了知道我到底是谁,逃了帝丹的课来见我。”黑羽快斗换上调笑的语气。


 


“今天帝丹讲欧式几何啦,但我已经自学到高数了。”工藤新一对于黑羽快斗疑似嘲笑的口吻明显不满,“只学欧式几何,很多思想会被束缚,所以我本来也不想听今天的课,才不是为了你。如果一直局限于欧式几何,说不定就不会有罗素、黎曼的假说,也就不会爱因斯坦启发,相对论就不会产生……”


 


在工藤新一进行现场数学讲座时,黑羽快斗的手机又振动起来,而且一连振动了两次。他趁工藤新一还在讲数学史,赶紧偷偷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是两条无号码的短信,他一一打开看内容。


 


“我是工藤新一。虽然你挂我电话让我很不爽,但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我是你未来的恋人,不是作为怪盗KID的你的恋人,而是黑羽快斗的恋人。”


 


“我是黑羽快斗。一年前的我,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时空对话啦,红子再继续用红魔法就要超负荷了。谢谢你,这是十七岁的你和名侦探创造的奇迹。在魔术师的世界里,本来就是没有平行关系的。我已经相信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个时空,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都会相遇,还有相爱。再见啦。”


 


黑羽快斗盯着显示出这两条短信的手机屏幕,每个神经末梢、每种情绪都像在研钵内被捣碎、研磨,全部化为粉末,直到难以分辨惊喜、幸福与被突如其来的命轨改变砸中带来的晕眩。


 


“魔术师先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黑羽快斗的注意力又被手机吸走,工藤新一几近无奈地唤他。


“啊……我在听!”黑羽快斗忙不迭关了手机回应,显得过分积极,“刚才说到,罗素和黎曼的高等数学假说?具体是指什么?”


 


工藤新一陷入思索。从黑羽快斗的角度望过去,被树叶割得支离破碎的斑驳日光泼洒在眼瞳里,他的眼中泛起水色,工藤新一在逆光里笑容的轮廓渐渐清晰,每一个咬字都被柔化:“具体的话,比如说,在欧式几何里,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光明漫溢的世界里,工藤新一说,“但假说提出,当两条平行线无限长时,会在无穷远处的未来相交哦。”


 


黑羽快斗感觉心中有某块巨石恍然落地,溅起一大朵很酸很酸的快乐,说不清这句话是命运转折的提示,还是爱情落地的声音。他知道的是,工藤新一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力量,细细密密地填补着那块巨石原本的窟窿。


 


“是啊。”黑羽快斗与工藤新一隔着校门相望,“从平行的那一刻起,也就注定相交了吧。”


 


江古田的上课铃蓦地敲响,工藤新一正欲提醒,黑羽快斗已经跟门卫窃窃私语几句,接着校门大开,黑羽快斗迈出校门,走向校门外的工藤新一,如走向未来的宿命,“既然名侦探你不想上你们学校的课,那我也不上啦。我们再去一次多罗碧加吧,上次有很多游乐设施都关了。”


 


“你就这么草率逃课?回学校会很惨吧。”工藤新一一副谴责逃课不良行为的语气,脸上的笑已经暴露了去多罗碧加的期待。


“和你一起的话怎么都值得啦。”黑羽快斗假装无意地说着,偏过头去,执拗地将眼神灌进工藤新一的瞳仁。


 


“对了,魔术师先生。”工藤新一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去面对黑羽快斗,“你的名字,我没有调查。你当时把名字当成谜的态度我很不爽,所以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侦探身边懒散倦怠的魔术师先生跟着顿住脚步,笑容满溢的脸慢腾腾地微低下去,与工藤新一四目相对。流动的日光正好打在黑羽快斗的眼睛上,魔术师少年的眼底好像有一片流动的海域。平缓,安定,囊括一切的爱意在眼里涌动,又透出逼人的清澈与柔软,他眼睛明亮目光滚烫,像日蚀过后的第一缕光,又猛烈如黑夜里的猛火。


 


他在白昼里变出一朵玫瑰,在侦探面前俯下身去,连带时空对话另一端未来自己的那一份,献上了十七岁的少年所有的心动。


 


“我叫黑羽快斗,我是你生命中即将发生的三百六十五个夜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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